西岸:从统一布局到自然生长

无论是纽约、巴黎、伦敦抑或柏林,在全球各大城市,总有一条母亲河贯穿,串起城市的过去和未来。而点缀河边的美术馆、艺术馆,则见证、伴随甚至激发着都市的发展和变迁。上海亦是如此。

 

近几年来,徐汇滨江的西岸文化走廊已初具规模。几乎每座艺术场馆的开放,都是一个工业遗产的改造故事,通过一次次转型,徐汇滨江从无人问津的工业废墟逐渐成为上海极具人气的公共空间。

2017西岸艺术与设计博览会

“(以前)徐汇区的老百姓可能都不知道徐汇区有沿黄浦江的这一段。”

 

今日我们所知的上海西岸就是这块传说中“徐汇滨江”,这里曾是上海重要的工业基地,分布着大量货运码头和工厂,普通人无从涉足。

该区域位于徐汇区西南域,北起日晖港,南至关港,东临黄浦江,西至宛平南路-龙华港-龙吴路,紧邻徐家汇、龙华历史文化风貌区,与世博园区、后滩花园隔江相望。

随着产业的转型和调整,这块区域的工业属性逐渐褪散,成为上海黄浦江两岸可成片开发面积最大的区域,它的面积约达9.4平方公里,岸线长约11.4公里。

2012年起,“西岸文化走廊”等品牌项目开始推动。短短几年间,龙美术馆、余德耀美术馆、上海摄影艺术中心、香格纳画廊等众多知名文化艺术机构入驻此地,上海西岸已经成为城市极具人气的艺术目的地。未来几年,星美术馆、油罐艺术公园、西岸美术馆等更多艺术机构将在“美术馆大道”建立起来。于此同时,不少机构和画廊也开始自发地在周边区域聚集起来。

“我们希望未来整个城区的文化设施是星罗棋布的,而且不用去做太多的干预,它自然而然会形成。”上海西岸开发(集团)有限公司产业推进部部长陈安达在接受澎湃新闻专访时表示。

澎湃新闻:能否简要介绍下上海西岸文化走廊的发展?

 

陈安达:2010年的时候,我们借世博契机,岸线做了3.3公里的样板段。2012年的时候,徐汇区委区政府就确定了要做西岸文化走廊品牌工程,这是一个节点,标志着这个地区的属性开始被明确。那时候,有三件事情促成了这个品牌工程的诞生,一个是龙美术馆西岸馆签约落户、开始建设,现在它也是国内最大的民营美术馆。第二个是余德耀美术馆签约落户,他们两个是同时签约的。第三个就是上海梦中心签约落户。两个公共文化的设施、一个文化产业的组团,同步落在徐汇滨江,这个节点非常重要。

那时候开始,这个区域慢慢在做文化上的发展和铺垫,不仅仅是公共文化,还有文化产业活动,都在这个地方集聚。

 

2017年也是个重要节点,黄浦江两岸45公里贯通,我们从3.3公里延伸到8.4公里,整个公共开放空间进一步拓展,为发展带来了更多余地。现在看来,到十三五末,也就是到2020年,从这条岸线的区域来讲,它会聚集将近20个公共文化艺术的场馆,包括四个美术馆,六个大型的剧场,然后还有艺术中心和小型的美术馆级别的设施,它会成为亚洲集聚度最高的公共文化设施区域。

 

现在我们有龙美术馆、余德耀美术馆、西岸艺术中心、上海摄影艺术中心,在建的还有油罐艺术公园,就是原来中航油的油罐保留下来改造的,还有星美术馆,原来是这里最早的货运火车站铁路南浦站的月台改造的,西岸美术馆是我们和蓬皮杜做长期展览交流的美术馆。2017年一共启动了三个项目。

 

这个地区在2020年会是文化艺术集聚度最高的一个区域,也相信它肯定会成为现当代文化的非常重要的阵地之一。

龙美术馆(西岸馆)

澎湃新闻:在同一个区域有这么多美术馆建设起来。您对美术馆有怎样要求,或者怎么区分不同美术馆的定位和角色?

 

陈安达:我们有一些考虑,包括美术馆的位置、体量、定位。我们这边的美术馆都是民营的,目前为止,没有一家国有美术馆。从民营美术馆的角度来说,碰到两件很难的事情,第一件,就是谁来做,第二件,就是怎么做。

 

谁来做?美术馆必须有藏品,那不一定每个藏家都愿意来做一个美术馆。我们这边,像刘益谦先生、王薇女士,余德耀先生,包括未来要参与进来的这些人,他们都是藏家,然后他们也有意愿要做一个美术馆,因为美术馆是一个公共文化的事业,经济收入非常少的。欧洲有基金会体系和企业联动的方式去资助美术馆,国内这个政策现在慢慢打开,但还不是特别全面,所以主要靠他们自己。他们有没有意愿把自己的作品展览给公众,每年花很多钱去维护一个美术馆的运营,这个非常重要。

 

第二个就是怎么做,其实意味着你能不能坚持做下去。我们也会看到很多机构,一开始可能想法是好的,但是在几年之后因为各种客观原因,它定位有变化了,性质有变化了,这个其实是我们不太想看到的,但也是在大的市场上面也会发生的一个事实。

我们的这些合作机构是经过了很多选择的,我们有自己的艺术家委员会,有各个层面的专家,帮我们一起考虑,到底哪些美术馆可以到西岸,或者说,他们能不能很好地运营下去。西岸从2008年开始发展也经历了十年的时间,现在是两三个场馆,到明年会多一些。这些项目其实经过了非常长时间的酝酿。

 

澎湃新闻:能否简单介绍一下西岸艺术中心?

 

陈安达:西岸艺术中心本身没有常驻内容,它不像一个美术馆。艺术空间是一个空间,这个空间就是让大家来使用的,然后它是轮流的,它没有藏品。西岸本身有它需要这个空间的时候,比如说我们西岸艺术与设计博览会,还有其他艺术活动,音乐的也好,时尚的也好。我们的宗旨是艺术中心要为有活力的在文化创意产业方面的机构提供平台。我们也会有一些商业活动,因为要维持这个地方的运营,但不是以最终盈利为主要目的。

上海摄影艺术中心

澎湃新闻:蓬皮杜艺术中心和西岸的合作是人们非常期待的项目,与刚开始发布相比,它现在有什么大致的进展?

 

陈安达:蓬皮杜是世界三大当代艺术博物馆之一,它的藏品数量非常大。蓬皮杜一直希望展品能够让世界知晓,它有这样的一个公共义务。这次的合作是五年的时间,我们西岸美术馆会和蓬皮杜艺术中心合作,举行一系列的文化交流项目,包括展览、学术交流、人才交流,这些都会在计划当中体现出来。

 

在西岸,大家可以有机会看到一条世界当代艺术发展史的线索,这个展览周期特别长,五年的时间,常设展会有三个。我们现在跟蓬皮杜的沟通就是希望通过这三个展览,每次将近一年半的时间,把整个当代艺术发展史系统性地呈现给大家。它不是简单的把一幅画挂在这个地方,应该是真正的普及性教育。

 

我们到巴黎蓬皮杜会感受很深,让我印象非常深的是公共教育这个版块,他们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精力,甚至把公众教育的年龄阶层进行划分,比如说3岁以上6岁以下,6岁以上12岁以下,12岁以上16岁以下,分成多样的层次,基本上一直有各种的课程活动让大家参与进来。

 

蓬皮杜是一个游览的景点,很多游客会去,其实本地的居民基本上从小到大也都会跟这个场馆息息相关,他们已经把去美术馆作为一种习惯,蓬皮杜里面有放映室、图书馆,有儿童教育,人们各个层面的需求都能够得到满足,而且在这种环境下耳濡目染,也会产生对文化的接受力、包容力以及创新力。

 

可能这也是我们公共文化体系当中比较欠缺的一处,就是怎么样能让公众更好地参与进来,形成很好的互动,持续的能够发展下去。

 

我们知道文化永远是互相有交流的,包括毕加索和齐白石他们也都认识,他们之间也有交流,对双方创作都有影响。这三次常设展我们会以世界艺术史为背景,做一个串联并蓄,希望能够让大家通过五年时间,更好了解当代艺术的发展情况。

西岸美术馆效果图

星美术馆效果图

油罐艺术中心模型图

澎湃新闻:除了这几个重要的美术馆,附近也入驻了越来越多画廊。您在不同层次的艺术机构、画廊的选择方面,会有什么想法?

 

陈安达:我们是有规划的,包括艺术机构的选择,我们要通过艺委会来进行评估选择,因为现在的空间还是很有限的,但是我们希望未来它可以自然生长,就是说,慢慢的它自然而然形成集聚,这样会更有生命力。现在除了艺术中心周围的区域,旁边也开始自然集聚起很多艺术机构,包括马凌画廊、东画廊、阿拉里奥画廊,都是自然集聚过来的。这是我们最终想要推动的,这样更有活力,说明大家认同了这种趋势和发展。我们希望未来整个城区的文化设施是星罗棋布的,而且不用去做太多的干预,它自然而然会形成。我们只需要略做一些推动和规划,也不用去每个点都帮大家选好,这样就没有生机了。整个西岸的城区8.4公里,它是狭长带状的,横穿了上海内环中环外环三个区域,在不同的发展阶段,大家需要的空间是不一样的,它可以承载这些不同阶段的需求。

 

澎湃新闻:西岸这边的发展跟上海的整体规划密切相关,能否介绍一下?

 

陈安达:上海2035年的总体规划提出了要作为全球卓越的全球城市这个发展目标,在这个目标下其实有三个关键词:创新、人文、绿色。其实上海对标的目标就是像纽约、东京、伦敦这样的城市,从上海这些年的发展来看,我们的经济总量、人口规模、教育素质、基础设施已经不比这些城市差了,但是为什么我们还不是一个卓越的全球城市,我觉得市委市政府包括国家提出来的发展目标,就是让我们知道,在文化创新力和绿色的发展力上还是有所欠缺的,这也是一个必须要经历的过程。回看这些大城市的发展轨迹,你也会看到它们从经济的高速发展,慢慢地转向对创新对文化的一种追求,最终树立起这座城市在国际上的地位。

从文化的角度来说,未来这几年,特别是上海这样的一线城市,大众对于文化的追求和消费力都会有非常明显的质的提升,这是一个规律,就是你的经济水准和教育质量达到了一定水平之后,大众自然而然地会往这种方向发展,所以其实这是个大趋势。

 

从我们自己的角度讲,西岸是徐汇区沿黄浦江的城区,原来叫徐汇滨江,它的岸线长度是11.4公里,腹地面积是9.4平方公里,是上海市黄浦江两岸可成片开发面积最大的一个区域,岸线的长度和腹地的面积都占到黄浦区核心段的1/10,这是个很大的区域。这个地方原来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工业基地,上海最早的货运火车站在这里,上海最早的机场龙华机场在这里,上海最早的水陆联运的煤炭码头在这里。煤炭码头就是船将煤炭运到了这里,之后在这里直接分装,用火车送往别的地方,无缝转化的水陆联运就是在这里。从解放前开始,上海最大的水泥厂也在这里,就像国际饭店的这种水泥原来都是从这里生产运出去的,因为以前它是工业的非常封闭,徐汇区的老百姓可能都不知道徐汇区有沿黄浦江这一段,因为原来都是码头和砂石厂,人根本走不进来的。

 

2010年借着世博会对这个区域开始了第一轮的发展。第一轮的发展,就是迁移旧工业,然后把公共空间打开。那时候我们的理念还是比较超前的,就是把黄浦江最好的景色、最好的空间让人民去享受,让老百姓去享受。所以2010年的时候公共开放空间的打造已经是完全开放式的,后来也得到了大众的认可。今年是黄浦江两岸45公里贯通,也是上海的一件大事,这件事情跟整个城市的经济转型是有关系的,因为黄浦江原来是一条货运的航道,它代表着一种经济的生产,它贯通之后,意味着整个黄浦江两岸要打开开放,成为向市民开放的公共空间,未来整个河道也会取消它的货运的功能,变成交通、旅游、休憩的景观的航道,其实这也是整个城市的经济的变化。我们说每一个伟大的城市都有一条河流穿越当中,所以我想这也是整个城市发展的一种变化。

 

我们的公共开放空间原先有很多老工厂在这个地方,包括轨道、轨道上的枕木、塔吊,你到这个地方一看,你会觉得了解了它的历史,这个地方原来是工业区,现在变化改造了,如果你把它全部拆掉了,没有人会想起这个地方原来是什么样子,历史的这种厚重感可能就完全被泯灭,所以现在我们说人要生活在过去、现在和未来当中,才是最幸福的。现在这也是很多城市开发过程时应用的理念,这也是对于文化,对于历史,对于人文的一种尊重,这是一个大的宏观的趋势。

 

公共文化为什么很重要,有时候就是润物细无声的。大家对于艺术文化本身的认同,决定了我们未来会对这件事情要付出多少努力。曾经一度说整个电影院要被消亡的,因为大家都有家庭影院了,以后谁还到电影院去看呢?往后一个阶段,我们电影行业蓬勃发展,电影行业的消费水平是人均50元,大家觉得这个是能够接受的文化消费。现在我们的展览非常热,其实展览的消费大概在一张票100元、150元,说明大家对文化消费的价值认同又提高了。我觉得这个是生活当中应该有的一个部分,如果能达到这样水平,那意味着整个文化的市场就可以承载更多从事这种行业的人才。它需要生活、需要收入、需要市场对它的认同和支持,有了经济的保障,生活的来源,他当然能够投身于更好的创作当中去,这就慢慢的会形成一种很好的循环。

 

澎湃新闻:您觉得河流对于城市的影响是怎样的?

 

陈安达:河流肯定对城市发展有影响,中原文化也是发生在黄河源两岸的,这个都是自然的宏观的。我觉得最早我们提出一个目标,(巴黎)左岸也好,(伦敦)南岸也好,其实代表我们希望这条水岸是成为一个有文化有积淀有活力的水岸。去年我们做了全球水岸对话,请了左岸的,南岸的,包括洛杉矶湾区的规划师,文化艺术活动的策划引领带动者,一起能讨论未来的水岸发展,分享成功经验。其实从发展轨迹上来看,每一个水岸的发展,其成功模式都不是可以直接借鉴的,都是自己要去摸索,更适合当地的发展轨迹。

(巴黎)左岸其实很早就是小酒吧、小咖啡馆形成的一个地方,(伦敦)南岸是因为这个城市发展的需要,包括对于旧工业区的改造。西岸可能是混合了上述两种,我们既不可能完全由政府来主导,也不能说完全是靠自然聚集发生,所以它是另外的一条路,我觉得并没有特别可以借鉴的成功模式。

 

澎湃新闻:你怎么看待最近东岸那边文化机构的发展?

 

陈安达:东岸条件也很好,上海在浦江两岸需要各种领域的文化机构,所以东岸发展文化绝对是无可厚非的,我觉得也是必然性,特别是水岸这么宝贵的公共空间资源,就是应该留给文化体育这些让市民能够参与的内容。我觉得从上海的角度来讲,这样的地区应该多一些,大家可以有定位上的一种差异,文化本来就是百花齐放的,其实差异小一点也没关系,因为它有服务的半径,我觉得这是特别好的事情。巴黎有一百多个美术馆、博物馆在它的中心塞纳河两岸,我觉得未来这些东西是这座城市居民的幸福,我们可以近距离的去接触很多全球的东西,这是一种幸福。

 

水岸两边应该是个生活的地方。我们以前说生活在上海,摸不到浦江水,就是因为防汛墙把人们区隔开了。我从小生活在上海,我去外滩的次数寥寥无几,因为人很多。现在全部打开,所有的公共开放空间都是做亲水的,以后会成为这个城市人们活动的一个中心区域,大家会觉得跟这个城市的关系越来越密切了。其实人是社会的,一旦有这样的空间,人们自然会走出来,其实人们非常需要公共空间。人们需要社交,需要交流,需要社区,这才是最重要的,至于文化,是我们在这个时代有需求而且必然会去发展的。